杨作品

 

长微博的长尾巴
 


因为国庆假期的一个长微博,我一周之内接受了十几个媒体采访,都快成祥林嫂了。从刊登的报导看,部分记者同志可能记忆力欠佳。这个周末无事,我给朋友们综合汇报一下访谈情况吧。

记者:首先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。

我:别客气。我们算半个同行,以前我也应约写过稿子,deadline下被逼交稿的压力我有切身体会。兄弟我支持你们的工作。

记者:最初写这个长微博的动机是什么呢?

我:主要是和老同事解释并发点牢骚。都让我下岗了,还不让我发点牢骚啊?工商管理学院有个羽毛球队,十年来一直坚持训练。我是第一男单,眼看学校联赛要开打了,我却跑去了图书馆代表队,工管院的同事就说我是个叛徒。当然这是开玩笑,但我心里不好受。本来是想写个简短告别信刷在工管院的QQ群,后来一开笔就收不住了。

记者:学校方面目前有什么反应吗?

我:没有。校方和人事处都没有找我的麻烦。我已经在图书馆上班。工管院领导还打过电话来,说他也基本支持我的观点。

记者:这篇长微博是国庆这几天写出来的吗?

我:其实一个月前就写了,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贴出来。最大的担心是可能得罪同事。说自己没有交钱发论文,潜台词就是说别人交了钱。所以我特别注意了不能点任何人的名。提到湖南大学和工管院是无可避免的,我的微博是实名认证。

记者:现在转发这么广,你有预料到吗?

我:完全没有。我的微博本是个私人小圈子,快两年了也只有六百粉,很多还是僵尸。这个长微博是突然爆炸的。早知道会转这么广我会仔细再修改,“科研已死,有事烧纸”这样的文字不应该出现在正式文章里。

现在我是喜忧参半。这么多人看到了我的文章,大多数留言也是支持的,说明很多人虽然屈服,他们心里明白得很。忧的还是得罪了一些朋友。比如从工管院调去社科院的就只有一位,熟人都知道。兄弟我实在抱歉,这实属动笔时考虑不周。现在转发这么广,说啥也没用了。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卖朋友,这应该是原则之一。

记者:能否说说你最开始是怎么加入湖南大学的?

我:1997年我去新加坡国立大学读书,人事档案一直挂靠在湖南省计算机高等专科学校,后来该校并入湖南大学。我是1999年2月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获得工商管理硕士MBA,然后在当地电信公司上了三年班。2002年我回国申请加入湖南大学,被安排在工商管理学院。2002年的湖南大学还允许硕士生上讲台,我就当上了讲师,主讲经济学和管理学。现在不行了,博士生都很难进来。(补充说明,金克木先生只是小学毕业,但70年多前曾在湖南大学任教)。

记者:人事处是什么时候通知你下岗的?什么方式?

我:7月初电话通知的。其实这个学期的课都排了,课表也发到学生手上了,我上金融学和金融经济学。我在图书馆借了二十多本书,准备暑假狂备课。我正在全面修改我的《金融学讲义》书稿。但人事处突然通知我不能再上课。最衰的是,不让我上课,但是也没安排别的老师来顶替。现在高校里没人愿意多上本科生的课。最后我动用私人关系讲好话才找到代课老师。

记者:你文章说11年没发表任何论文,为啥到今年才让你转岗呢?

我:一直有发论文的要求。以前没有发文章,年底也就是扣钱。但2011年湖南大学新任校长制定了严格的数量化指标,不完成者一律下岗、低聘,或者走人。

记者:走人?不是转岗吗?

我:不让一个老师讲课,当然有点撵人的意思。实际上有几位转岗的老师直接走人了,没有接受人事处的转岗安排。我不是说高校行政工作不好,相反我特别喜欢图书馆。我闻到书的味道就感觉很爽,学校旧书店的老板都认识我,我家一面墙都是书。几年前我就琢磨着要开个书吧什么的。所以这次我主动要求去图书馆。这是我从小向往的地方。

记者:为啥你这么反感发表论文呢,大学不应该搞科研吗?

我:大学教师是否必须要搞研究,这是一个争议话题。我并不反对科研,但强行规定老师发表论文是错误的。尤其是讲师这一级。所谓讲师,就是讲课的老师。大学应该教书育人为主,科研只应是锦上添花。科研更应该交给企业和研究所,而不是交给老师。

从理论上来说,一个人有保持沉默的权力。宪法规定言论出版自由,内涵有拒绝发表言论、论文和著作之自由。

如果是学生把我赶下讲台,我服气,但不发表论文就不准我上课,这是啥道理?科研和教学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吗?我就见过话都说不清楚的科研人员。一定要把科研和教书死捆着,这毫无道理。但是现在全国高校都是如此,从北大清华到野鸡大学。

记者:你上课的考评怎么样?学生有给你打分吗?

我:应该算是中等?中等偏上?具体要问教务处负责考评的同志。我因为上课从不点名,所以逃课的不少。不过,也有专门前来蹭课的。所以学生对我的评价是两个极端。我觉得老师要靠自己的学识、谈吐以及人格魅力吸引学生到堂,那些靠点名才能维持到课率的老师,我看还是改行回家卖红薯靠谱。

金融学还好一点,管理学我基本不讲什么课本。我主要负责谈理想,谈人生。总体来说我觉得工商管理这个专业很水,有点类似企业成功学。我特看不起成功学所谓的大师们,他们和火车站卖金刚大力丸搞诈骗的差不多。

我有时候从根本上开始怀疑大学继续存在的必要性。我曾极力给同学们推荐网易视频的耶鲁大学《金融学》公开课。如果你一定认为杨飞老师的金融学比耶鲁的席勒教授上得好,那你就继续坐在这里听吧。大学课堂来去自由,我谢绝点名。全球顶尖教授的免费公开课你不去听,交这么多钱来听一个无名讲师的,这是啥逻辑?

记者:新华社的报导说湖南大学人事处说你科研有“硬伤”,你怎么看?

我:这是肯定的。学校制度规定要发表论文,没发就是硬伤。但学校的制度,应该允许大家提意见。这十年来我看够了科研论文作假,搞项目捞钱,从学生到老师。交钱发表文章,这就是行贿受贿;非科研开支以科研经费报销,这就是偷。

街头流氓坑蒙拐骗我可以理解,但大学师生作为社会精英,却干着行贿受贿偷鸡摸狗的事,长此以往,如何为人师表?精英分子开始腐烂,这个社会希望何在?

有一个留言说得好:一个游戏的规则是所有参与游戏的人共同制定的,就不要去抱怨什么腐败社会的潜规则了。我们应该扪心自问:你参与助长潜规则了吗?

记者:并不是所有的专业期刊都收费,也并不是所有的作者都要交版面费的吧?

我:大腕们当然不用交钱、朱苏力、贺卫方、郎咸平、张维迎他们发文章肯定不要钱,他们应该是坐在家里收钱的。但是,高校普通讲师都是大腕吗?有些专业期刊确实不收费,但据我所知是少数。大多数人还是要交钱买版面,这也是我极力反对的。

记者:西方某些著名杂志也有收费的,这个你怎么看?

我:我不认为西方国家的做法就是对的。我的逻辑是:我写的文章是我的劳动成果,劳动成果交出去,应该我得钱,而不是倒给钱。

记者:若是不收费,很多专业期刊恐怕无法生存?

我:这正是我想看到的。有位期刊编辑留言说他们业内流传一句话:我是编辑我可耻,我为国家浪费纸。这确实是现在专业期刊界的基本情况。造纸业是地球上污染最大的行业之一。印出来很少有人看的期刊,应该停止发行,改为网络出版。我昨天刚写了《关于设立全国科研论坛的建议》,建议由教育部牵头设立全国科研论坛,任何人均可在论坛上注册,自由发表文章,只要该文章属本人原创即可。

记者:你在文章里点了教育部的名,是最开始就准备写给教育部的吗?

我:刚才说了最开始是写给老同事的,但写着写着就发现学术腐败在制度上的根本原因在于教育部(高教司)。湖南大学逼着人人发论文,根子在于教育部。我最后的6点建议本打算快递给教育部,但估计会直接被扔废纸篓。就算了。

其实我不是第一个站出来说学术腐败的人,这个话题年年讨论,年年不改,而且愈演愈烈。我记得“教育部是中国学术腐败最大的发动机”这句话好像是社科院文学所的施爱东博士所言,并非我最先提出来的。

另外,你给教育部说要教育部减少各种项目和工程,这不是与虎谋皮吗?不给教育部,难道要直接寄给主管教育的副总理或者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?那估计我很快会被请喝茶。算了,我就给同事写吧。

记者:很多评论说你的科研水平很差,尤其是你网站上的那两篇论文,你怎么看?

我:那本来就不是论文。此乃科普文章。“论xxxx是纸老虎”,你见过这样的论文标题吗?但你要我改成论文格式,我一小时就能搞定。重要的不是格式,而是内容是否原创,是否抄袭或造假。

全球变暖问题,需要面向大众的科普文章。很多人说全球变暖是个阴谋,我不赞成这种观点。我仔细研究了IPCC报告并指出了其中的诸多漏洞,但我并不否认气候变暖问题的严重性。我的原文观点如下:

“对地球未来气候的预测是一场带有赌博性质的学术辩论。但地球是人类的唯一家园,我们无处可逃,一旦赌输后果很严重。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及子孙后代的命运押在一场赔率未知的赌博上,无论可能性是10%,50%还是90%。换句话说,即便联合国专家组的预测只有10%的准确性,我们也应该尽力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,尽可能保持地球大气层结构的相对稳定。这是我们对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应有的态度。”

我非常愿意以大白话和朋友们讨论这个问题。在象牙塔里搞一些充满着怪异名词的所谓科研论文,除了作者和编辑基本没人看,这样的科研有何意义?科研应该与大众分享,而不是花着国家的钱去自娱自乐。

新能源问题也是一样,急需科普文章给老百姓解释。大家都认为太阳能和风力发电是个好东西,政府也在极力推动,但实际并非如此。盲目推广新能源是一个新的灾难。这是我的一贯态度。

我也正在写一个新的科普文章,谈谈我对未来能源的展望以及我们每个人可以做什么。我是一个彻底的深绿派环保主义者。我不认为目前的技术和金钱能够解决能源和气候难题。在可控核聚变尚无指望的现在,我们必须从小事做起,总自己做起,改变以豪车别墅为荣的思想,以低碳为荣,这才是根本的出路。

我一直愿意写科普文章而非论文,主要因为论文很少人愿看。从《金融学讲义》到《摄影入门》,我的文字全都是大白话。我的写作目标:识字的人读完了都能成为半个行家。我私下认为,若不能用简明易懂的语言将一个问题解释清楚,十有八九是自己没有真正搞懂它,或纯属装B。

我感谢每一个转发和留言,包括各种喷子。我很多文章刷在个人网站当时也是随意之作,现在板砖横飞很正常。但我绝不删除任何一条批评留言。要虚心对待每一条意见。这个世界因为多样性而可爱。如果每个人想法都是一样的,那还不如死了算了。

我欢迎大家批评。但我更欢迎有理有据指出我的逻辑错误,或者何处没有论据就得出结论。很多人连我的文章都不仔细看,看了标题直接就来喷,这是不好的。我举个例子,《论一切低碳经济学都是纸老虎》这篇文章有一个重大笔误,相差一字,失之千里。原文是:“EROI (energy return on investment), 产出的能源和投入的能源之比。全球平均,太阳能发电的EROI是个负数,也就是说一套太阳能发电系统在设备有效期之内,它所发出的电比制造和维护这套系统所消耗的电还多。”这个“多”字应改为“少”。只有一个读者(在我的网站留言板上)给我指出了这个重大笔误。

记者:新能源问题你确实与主流观点不符。你好像一直就很愤青?你在微博上说拒绝参加一切婚丧嫁娶、生日宴乃至学院的年终晚宴,朋友们有没有觉得你很异类,不合群?

我:一次不去别人可能会说你,但你表明了态度,一贯不去,别人也就习惯了,朋友依然是朋友。

我并不是见啥都喷,比如习主席提倡的节俭,车队出行不扰民,以及禁止公款喝茅台,我是举双手赞成的。喷还是不喷,要根据自己的逻辑判断。大学的孩子们最要培养的就是逻辑分析和独立思考的能力。

记者:潇湘晨报讲师的面子那篇报导你看过吗?

我:我粗看了一下,里面有些小错误。晨报这个标题其实不妥,我是一个彻底没啥面子的人。如果我认为自己在逻辑上占理,就算大家都在批判我,我也可以不要面子不要脸,心安理得与大家为敌,直到有人有理有据地说服我。

记者:是否有人说你没发过论文,你站出来指出学术腐败多少有点说服力不足?

我: 我不这样认为。任何人都有批判社会的权力。就算是一个办公室普通文员,如果他熟悉高校的科研情况,也一样可以站出来说话。

记者:你家人对你的长微博有什么评论?

我:我妈妈说这文章打击面太广,恐怕不好。她说高校里应该还是有10%左右认真做科研的。我基本同意。我以后写文章用辞要更注意点,尽量避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。

记者:能否问一下,你太太对你转岗的事有什么意见吗?

我:我以前有过太太,现在没有了,也没有孩子。

记者:那是否可以理解为,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所以说话嗓门就比别人大?

我:呵呵,也许吧。

杨飞,2013年10月21日,长沙
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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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工管院的朋友们及湖南大学教研同仁的一封信(2013年10月5日)


 
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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